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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亡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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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想再像以前那么样刺伤她,让她不能不走。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那些尖刻的话他竟再也无法说出来。

    沈璧君仿佛笑了笑,柔声道:“好在那些人已走了,我们总算已逃了出来,等到天一亮,我就可以送你回去,那时我……我再走也不迟。”

    萧十一郎又沉默了很久,忽也笑了笑,道:“你根本不会说谎,何必说谎呢?”

    沈璧君道:“我……说谎?”

    萧十一郎道:“那些人无论哪一个,都绝不会放过我的,我明白得很。”

    他声音虽然还是那么虚弱,却已又带着些讥诮之意。

    沈璧君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死?”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若死了,他们就可以活得更安全,更有面子。”

    沈璧君终于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诮之意,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曾做过哪些见不得人的事?”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回答。

    沈璧君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用不着告诉我,我现在也已看清这些自命侠义之辈的真面目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他们说的,跟他们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萧十一郎道:“所以他们为了要杀我,必定不惜用出各种手段。”

    沈璧君道:“的确是这样。”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还是走的好,你不必陪我死。”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的回答还是只有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里包含的决心,比三万个字还多。

    萧十一郎知道自己就算说三十万个字,也无法改变她这决心的。

    他只有一个字也不说。

    过了很久,沈璧君忽又问道:“我知道赵无极他们必定是做过许多亏心事,但厉刚呢?”

    萧十一郎冷笑道:“你觉得厉刚真是个见色不乱的真君子,是不是?”

    沈璧君道:“别人都这样说的。”

    萧十一郎道:“我却只能这么说,在男人面前,他也许是个君子,但遇着单身的美丽女子,他身上恐怕就只剩下头发还像个君子了。”

    沈璧君不说话了,因为已说不出话来。

    雨还是很大。

    萧十一郎忽然道:“天好像已有些亮了。”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你真的不肯一个人走?”

    这次沈璧君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萧十一郎道:“好,那么我们一齐走。”

    沈璧君又迟疑了。

    天已亮了,敌人就在外面,他们一走出去,只怕就要……沈璧君道:“等雨停再走不好么?”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你讨厌这场雨,但我却很感激。”

    沈璧君道:“感激?”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这场雨冲乱了我们的足迹,所以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找着我们,也就因为这场雨,所以我们才有机会逃走。”

    沈璧君道:“机会?什么机会?”

    暴雨自山路上冲下来,就好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厉刚、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在山路的分岔口停下。

    赵无极叹了口气,道:“这场雨倒真帮了他们不少忙,非但冲走了他们的足迹,连他们的味道都冲掉了,我们就算带着猎犬,只怕也追不到他们。”

    海灵子冷冷道:“他们还是逃不了。”

    屠啸天道:“不错,这种路连我们都走不快,何况沈璧君?何况她还带着个重伤的人。”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们这位连夫人的功夫,大家自然都清楚得很。”

    赵无极道:“但至少我们现在就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追。”

    厉刚忽然道:“分开来追!”

    赵无极沉吟着,道:“也好,我和海道长一道,厉兄……”

    厉刚道:“我一个人走。”

    这句话未说完,已展动身形,向左面一条山径扑了上去。

    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三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瞧着他身影消失。

    屠啸天悠然道:“这人的掌力虽强,轻功也不弱,脑袋却不怎么样。”

    赵无极笑了笑,道:“你是说他选错了路?”

    屠啸天道:“不错,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绝不会从这条路上逃的。”

    海灵子道:“怎见得?”

    屠啸天道:“因为这条路比较好走。”

    他又解释着道:“一个人在逃命时,反而不会选好走的一条路的,总认为若向难走的一条路逃,别人也就很难找到。”

    赵无极笑道:“不错,每个人都难免有这种毛病,我只奇怪,厉刚也是老江湖了,怎会想不到?”

    屠啸天望着自雨笠檐前流落的雨水,忽也笑了笑,道:“还有件事,我也始终觉得奇怪。”

    赵无极道:“哪件事?”

    屠啸天道:“厉刚人称君子,不知也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萧十一郎发觉,所以才非要将萧十一郎杀死不可。”

    赵无极笑道:“他坚持要一个人走,只怕也是生怕萧十一郎在我们面前揭穿他的秘密吧。”

    萧十一郎似在思索着,沈璧君就又问了句:“什么机会?”

    萧十一郎道:“他们猜不出我们往哪条路逃,一定会分开来搜索。”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厉刚生怕我在人前说出他的秘密,一定不愿和别人同行。”

    沈璧君道:“但赵无极、屠啸天和海灵子呢?他们三个人最近就好像已黏在一起似的。”

    萧十一郎道:“但这次他们一定也会分开。”

    沈璧君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能杀了我,是件很露脸的事,谁也不愿别人分去这份功劳。”

    沈璧君道:“可是,他们难道就不怕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么?”

    萧十一郎道:“他们知道我已受了重伤,已无力反抗。”

    沈璧君道:“但我却没有受伤。”

    萧十一郎又笑了道:“你以为你的武功和他们差不多?”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我只知道他们四个人,无论谁也不敢跟我交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他们怕你,因为你是沈璧君,是连夫人,并不是为了你的武功。”

    沈璧君又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道:“但他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沈璧君道:“哦?”

    萧十一郎道:“他们不知道,野兽对伤痛的忍耐力,总比人强些。”

    沈璧君忍不住笑了,道:“他们更不知道你的忍耐力比野兽还强。”

    萧十一郎道:“所以只要我算得不错,以我们两人之力,无论要对付他们其中哪个人,都可以对付得了。”

    他缓缓接着道:“只要他们分开来追,我们就有机会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这句话中已带着种杀气。

    沈璧君似乎打了个寒噤,过了半天,才叹息着道:“你若猜错了呢?”

    萧十一郎道:“我们至少总有机会赌一赌的!”

    虽然天已亮了,但在暴雨中,目力犹无法及远。

    沈璧君扶着萧十一郎走出了山穴,道:“我们往哪里去?”

    萧十一郎道:“哪里都不去,就等在这里!”

    沈璧君愕然道:“就等在这里?”

    萧十一郎道:“逃,我们是逃不了的,所以只有等在这里,引他们来。”

    沈璧君道:“可是……可是……”

    萧十一郎没有听她说下去,道:“这样做,虽然很冒险,但至少是在以逸待劳,因为我们现在的气力已有限,已不能再浪费了。”

    沈璧君望着他,目中充满了爱慕。

    她觉得萧十一郎的确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萧十一郎忽又笑了笑,道:“我现在只是在猜想,第一个找到我们的是谁?”

    沈璧君道:“你猜会是谁?”

    萧十一郎道:“屠啸天。”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猜是他?”

    萧十一郎道:“他的江湖经验最丰富,轻功也不比别人差。”

    他微笑着接着道:“第一个抓到鸡的,一定是条老狐狸。”

    沈璧君道:“他若来了,我该怎么样做?”

    萧十一郎沉吟着,道:“老狐狸都难免会有种毛病。”

    沈璧君道:“什么毛病?”

    萧十一郎道:“疑心病。”

    沈璧君道:“所以我们就要对准他这毛病下手。”

    萧十一郎笑道:“一点也不错,我们只要……”

    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除了沈璧君外,谁也听不到。

    第一个找来的,果然是屠啸天。

    他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沈璧君坐在山穴前一块石头上,似已痴了,暴雨如注而下,她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屠啸天来了,她也似没有瞧见。

    屠啸天一眼就瞧见了她,却没有瞧见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莫非躲在山洞里?

    屠啸天迟疑着,慢慢地走了过去,脸上带着假笑,故作惊讶,道:“连夫人,你怎会在这里?”

    沈璧君这才抬头瞧了他一眼,居然笑了笑,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屠啸天目光闪动着,道:“连夫人难道在等我么?”

    沈璧君道:“我迷了路,正在等着人来送我回去。”

    屠啸天道:“那位萧十一郎呢?”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他已死了,你们本就该知道他是活不长的。”

    屠啸天慢慢地点了点头,也叹息着道:“他受的伤确实很重,但若是有名医救治,还是很快就会复原的。”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却不知他的尸身在哪里,也许还未真的断气呢?”

    沈璧君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山洞里瞧了一眼,立刻又垂下头,道:“我跑了半夜,实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得将他的尸身抛下。”

    屠啸天道:“抛在哪里?”

    沈璧君讷讷道:“黑夜之中,也不知究竟抛在哪里了,慢慢找,也许还可以找着。”

    屠啸天笑道:“一定可以找着的。”

    他脸色突然一沉,人已蹿到山洞前,高声道:“姓萧的,事已至此,你躲在里面又有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地出来吧!”

    山洞中没有应声。

    沈璧君面上却露出了惊惶之色。

    屠啸天眼珠子一转,突然蹿到沈璧君身旁,道:“得罪了!”

    三个字出口,他已扣住了沈璧君的手腕。

    沈璧君变色道:“你想干什么?”

    屠啸天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想请连夫人先走一步,带我到山洞里去瞧瞧。”

    沈璧君脸都吓白了,犹疑着,终于跺了跺脚。

    屠啸天已将她推入了山洞,厉声道:“姓萧的,你听着,连夫人已在我手里,你若敢玩什么花样,我就叫你们连死都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死”字,他并没有说出来。

    这“死”字已变作一声惨呼!

    他只觉得好像有千百只蜜蜂,一齐钉入了他的后颈和背脊。

    沈璧君乘机挣脱了手,反手一掌击出。

    屠啸天踉跄后退,退到洞口,霍然转身。

    萧十一郎正站在洞外笑嘻嘻地瞧着他。

    屠啸天连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咬着牙道:“你……你这恶贼……”

    萧十一郎微笑道:“不错,我是恶贼,你却是笨贼,你以为我在洞里,我偏在外面。”

    屠啸天道:“你……你……你用的是什么恶毒的暗器?”

    萧十一郎道:“只不过是沈家的金针,自然是有毒的那种。”

    屠啸天死灰色的脸,突然一阵扭曲。

    然后,他的人也倒下。

    就在他倒下去的时候,萧十一郎也倒了下去。

    沈璧君奔出来,扶起他,柔声道:“你没事么?”

    萧十一郎道:“我只怕自己会先倒下来,我若先倒下,他也许就能再多支持一会儿,先将我杀了。”

    沈璧君透了口气,嫣然道:“想不到你用金针的手法,并不在我之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无论做什么都会比平时做得好些的。”

    屠啸天自从倒下去后,就没有再动过。

    萧十一郎喘息着,瞧着他,喃喃道:“幸好老狐狸的疑心病都很重,否则哪有鸡的活路?”

    沈璧君道:“我将他拖到洞里去好不好?”

    萧十一郎道:“不好,他还有用。”

    沈璧君道:“有用?”

    萧十一郎闭上眼睛,道:“第二个来的,一定是赵无极。”

    沈璧君并没有问他是从哪点判断出的。

    她已完全相信他。

    萧十一郎道:“赵无极的为人,不但聪明,而且狡猾。聪明人大多有种毛病,就是自作聪明,狡猾的人大多胆小。”

    沈璧君道:“你准备怎么样对付他?”

    萧十一郎道:“我靴筒里有把小刀,你拿出来。”

    刀很锋利。

    沈璧君轻拭着刀锋,嫣然道:“你什么都不讲究,用的刀却很讲究。”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喜欢刀。”

    他立刻又接着道:“我喜欢它,并不是因为它能杀人。”

    沈璧君道:“我明白。”

    萧十一郎道:“好的刀,本身就是完美的,就好像无瑕的璧玉一样,你只要将它拿在手里,心里就会觉得很满足。”

    沈璧君道:“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好刀常常都会替人找来许多麻烦。”

    萧十一郎笑道:“我自己惹的麻烦已够多了,有没有好刀都一样。”

    说了这几句话,他们都觉得松弛了些。

    沈璧君道:“你要这把刀干什么?”

    萧十一郎拿过了刀,道:“你回过头去。”

    沈璧君凝注着他道:“我不必回头,无论你做什么事,我知道都是对的,何必回头?”

    萧十一郎避开了她的目光,一刀插入了屠啸天的胸膛。

    然后,他才解释着道:“这么样一来,赵无极就会认为我是面对面杀死屠啸天的了。”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对面有两排树,你瞧见了没有?”

    沈璧君道:“赵无极认为你杀了屠啸天,一定不敢过来,一定会退到那两排树中去,是不是?”

    萧十一郎笑道:“不错,你不但已学会很多,而且学得很快。”

    沈璧君道:“但他退过去后又怎样呢?”

    萧十一郎道:“你将左面一排树,选较柔韧的树枝,弯曲下来,用……用你的头发系在地面的石头或者树根上。”

    他凝视着沈璧君,道:“你能做得到吗?”

    沈璧君情不自禁摸了摸满头流云般的柔发,道:“我一定能做到。”

    萧十一郎瞧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

    因为他知道女人对自己的头发是多么珍视,有时她们甚至宁愿割下头来,也不愿牺牲头发的。

    沈璧君道:“你还要我做什么?”

    萧十一郎道:“右面第三棵树,枝叶最浓密,你就躲到那棵树上去。”

    沈璧君道:“然后呢?”

    萧十一郎道:“然后你就等着,等赵无极进入树丛,牵动头发,左面的树枝一下子就会突然弹起,赵无极必定会大吃一惊,以为左面还有埋伏。”

    沈璧君眼睛亮了,道:“他一定就会往右面闪避退却。”

    萧十一郎道:“不错,那时你就在树上用金针招呼他。”

    沈璧君笑道:“我明白了。”

    萧十一郎道:“但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要看准他身法的变化已穷,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那一瞬间出手,叫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沈璧君嫣然道:“你放心,沈家的金针,毕竟不是用来绣花的。”

    萧十一郎长长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叫安排香饵钓金鳖,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

    突听一人冷笑道:“好!果然是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