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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春把新打制的绣架安放在西屋窗前,这里不至于像西厢房那样直接被太阳照着,也还宽敞亮堂,窗前正对着的游廊上摆了几盆花,累了可以站起来走一走,让眼睛休息一下。
童嬷嬷端来炖盅,“姑娘,歇会儿吧,坐了半天累不累?”
曼春直起身,左右转了转脖子,对童嬷嬷笑道,“还好,”看到童嬷嬷手里的炖盅,好奇道,“今天是什么?”
“银耳羹,姑娘不爱吃太甜的,我叫宋大家的只少少放了些冰糖。”
曼春坐下就着银耳羹吃了两块点心,童嬷嬷站在绣架前看她这几日来的成果,她先前听二姑娘说要给镜架绣个罩子的时候还不当回事,她们姑娘会绣花还是跟她学的呢,那手艺也就在自家看看罢了,绣个帕子荷包已是顶了天了。
可眼前的这幅绣品却让她大为改观。
二姑娘绣的是一幅缠枝牡丹。
她记得姑娘是从左上角开始绣的,那些花枝匠气得很,针脚不是太紧就是太松,不过好在花样精致,只要不细看倒也无所谓,到了后头就能看出针迹熟练了许多,可谓渐入佳境,而绣到右下角时,这里的花枝针脚又齐又密,与最开始时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叶子也是如此,开头绣的明显不好,但最后绣的那几片不仅绣出了颜色深浅不同的正反两面,连叶脉也清晰可见,多了几分令人心喜的生机和活泼。
最让她吃惊的是花朵,尤其刚绣好的那一朵,大小不过寸许,颜色从白到粉再到红,却至少用了七八色绣线,偏又让人看不出针脚痕迹,若不是她亲眼瞧见姑娘取用绣线,多半会以为是绣好了再晕染上去的。
没想到一副缠枝牡丹竟让她看到姑娘这样大的长进。
童嬷嬷指尖轻触绣布,叹道,“姑娘真是长进了!”
曼春悄悄松了口气,先前给丝线染色她还能说是在书上看过配方,这女红针线却是踏踏实实容不得半点侥幸,这副绣品着实花了她不少心思,就怕被童嬷嬷眼尖看出不对来。
曼春放下勺子,喝茶漱了漱口,笑道,“是嬷嬷教得好。”
童嬷嬷笑叹,“以前怎么教都教不明白,这回不用我管,自己倒开了窍了。”
院子里支了八仙桌和线架,桌上摆着染好的绣线,一缕缕各自成束,小丫鬟们站在太阳地里说说笑笑的把丝线按着不同的颜色间隔着挂在线架上。
小屏偶然间一转头,瞧见西屋窗前二姑娘和童嬷嬷正在说话。
小五不服气的叫她,“小屏姐姐,春波非说她那条颜色浅,我觉得是我手里这条更亮些!”
小屏上前看了看两人手里的线,嗔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姑娘用的时候自会分辨,你只要别把红的当绿的挂上去就行。”
她扯了一下小五的袖子,瞪她一眼,小声道,“春波姐比我还大一岁呢,你整天春波春波的叫,仔细让嬷嬷听见了又要说你。”
小五眼角余光瞧见春波已经把她手里的那缕线挂到了架子上,嘟了嘟嘴,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最小的春雁说道,“小五姐姐,你看这条算是绿的还是蓝的?”
宋大家的去了外院厨房,姚氏也跟着去帮忙,院子里这么嚷嚷闹闹的,竟也无人管这些小丫鬟。
“我说你们这闹哄哄的还有没有规矩了!”一个突眼大嗓门的妇人突然出现在院子门口,她身材瘦削,眼神凌厉,穿了件官绿色的褙子,气色不太好,脸上几乎没什么肉,一瞪眼,更是吓人。
春雁和春波都不认识她,小屏和小五互相看了一眼,“七嫂子怎么来了,快请进来坐。”殷勤的拉着赵七家的进了院子。
赵七家的问道,“你们姑娘呢?”
小屏道,“您找我们姑娘有事?”
赵七家的板着脸,“我又不管给姑娘们传话,”她看院子里有两个眼生的小丫鬟,就问,“这两个是新来的?”
“是,她们是新来的。”
赵七家的放下茶杯,责问小屏,“她们是新来的也就罢了,你们俩难道也是新来的?”又去瞪小五,“你可是听着府里的规矩长大的,怎么就敢这么放肆?太太犯了头疼,正恼着,你们这边还吵得厉害,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见春雁吓得直往后躲,她哼了一声。
小屏赶紧道,“您教训的是,是我们做的不对,大人们不在,闹着玩一时忘形了。”
小五机灵地给赵七家的续了茶水,“七嫂子消消气,我们再不敢了。”
赵七家的见小丫鬟们态度还好,也不多纠缠,又告诫了一番便走了。
春雁拍拍小胸脯,松了口气,问道,“小屏姐姐,她是太太那里服侍的?”
小屏点了点头,见春雁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安慰道,“她也是好心,才提醒我们收敛些,得了,既然那边都发话了,咱们就安安静静的干活儿吧,闹腾得再让人找来就难看了。”
曼春在屋里将外头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看童嬷嬷,“我说怎么好些天没见姐姐来了,原来是太太病了。”
童嬷嬷道,“太太一向有头疼的毛病,听说是生大姑娘的时候落下的,原先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总不好没什么表示。”
曼春笑容淡淡,“什么表示?我就是送去了,她会收么?不给我扔了就算是给面子。父亲既然把我分出来了,就是不希望我和太太再有纠葛。”
童嬷嬷便劝她,“不送便不送吧,不过,通过老爷问一声也是应该的。”
童嬷嬷这话说的中肯,曼春想了想,道,“那我绣方好寓意的帕子给姐姐,也是个意思。”
童嬷嬷笑道,“这才是道理。”
说做就做,曼春裁了块艾绿色的素面绸子,细细的画了个松鹤延年的花样子,却又不是寻常的花样儿,只在帕子上绣了铜钱大小的飞鹤、流云、松枝、山泉,颇有几分拙趣。她也不求太精致,只要个整齐,飞针走线的绣好了,细细的圆了边,装在一个福寿荷包里,叫了小屏和小五来,“你们俩替我走一趟吧,把这方帕子给大姑娘,告诉她,这是我新绣的,觉得好看,正配姐姐,还请不要嫌弃。”
小五眨巴眨巴眼,小屏犹豫了一下,还是福身应下了。
过了得有两顿饭的工夫,两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曼春见她们将装了帕子的荷包原样带了回来,“二门不让进?”
小屏摇了摇头,“我们原想着若是二门不让进,就去东内门试试,果然二门那里没走通,可东内门也锁得死死的,敲了半天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东内门是内院直通花园的一道小门,平日里内院的人要去花园一般都走这道门,要是这门不开,才会绕远走二门进花园的西南角门。
若是能从东内门进去,走两步就是大姑娘的院子。
曼春倒无所谓去不去内院,能不看太太的脸色是她求之不得的,只是自从她搬出来,内院正房就没了动静,这明显不合太太的脾性。
先前太太恨她恨得跟什么似的,宁愿跟老爷顶着干,也要把她送出去。
如今她搬了出来,两边互相都见不着,太太就放手了?
她可不敢想那样的美事儿。
曼春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叫来春波,“你去花园子里借把竹梯来。”
日渐西斜,大姑娘院子东厢房廊下坐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正低头做鞋。
这小丫鬟名叫紫光,是大姑娘院子里的三等丫鬟。
紫光掩口打了个哈欠,看看正在院子中间打拳的霞光,“霞光,你饿不饿?”
这些日子大姑娘一直在太太房里侍疾,夜里也不回来,石榴和云珠、玉珠三个都跟去服侍了,大姑娘的奶娘葛嬷嬷只在晚上才回来,白天这院子里便只剩下了她和霞光守着。主子不在,她们也乐得自在,尤其是霞光,更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院子里打拳而不必避着人。
霞光打完一套拳,去洗了把脸,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个小梳子抿了抿散乱的头发,“你饿了?”见紫光点头,不待她多说,便转身出去了。
紫光起身活动活动腿脚,这几天就她和霞光两个人,两人便轮流去厨房取饭,她习惯早早的去,还能领到些好的,可霞光却一点也不上心,要不是她总催着,恐怕就只能吃凉的了。
她正打算把针线收了去搬小桌子,肩膀上忽然一疼。
一颗小石头弹开滚到了地上。
她捂着肩膀扭头去看,见东北角墙头上露出个人来,正朝她挥手。
她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左右看看——墙那边是二姑娘的院子,被人看见她们这样说话,她铁定要挨罚——轻手轻脚的走到墙根下,小声道,“小屏姐姐?”
她在大姑娘这里最开始干的就是跑腿的活儿,二姑娘院子里的童嬷嬷和小屏对她来说都不陌生,尤其她和小屏还是同乡,原本就聊得来。
小屏朝她笑了笑,也压低了声音,“大姑娘在不在?”
紫光摇摇头,“这几天我们姑娘都是歇在太太那里,好几天没回来了。”
“那你们不是自在了?”
紫光就笑,“你们那里才自在呢,姐姐有什么事就说吧,等会儿葛嬷嬷就该来了,叫她看见了不好。”
小屏回头往下看了一眼,“那我就不客气了,还真有件事儿要求你帮忙,我们姑娘给大姑娘绣了个帕子,叫我给大姑娘送去,可我进不去二门,你能不能帮我先收着,等见了大姑娘就给她?——只是条帕子。”
紫光迟疑道,“单只是个帕子?”
小屏赶紧点头。
紫光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小屏赶紧把一只荷包丢了过来,紫光捡起来就掖进了袖子里。
小屏知道她谨慎,就摆摆手,小声道,“多谢你了,我下去了,千万记得给你们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