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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美的夜色。
如此静谧的黑夜, 想必与死亡或杀戮是脱不开干系的。夜幕笼罩之下的横滨, 是比夜色更为深邃的浓重压抑。
气温从白日逐渐回落, 公职人员陆陆续续地回家休憩,昭告着这片土地在落日那一刻就此进入了港口黑手党的接管,锈迹斑斑的烛火在雾气中行将冻结,而远处建筑的黑影阴森如黎明前的杀机。
隐匿在拐角处的黑影动了动, 似乎整了整衣领,而后悄无声息地向着更深处前行。
横滨, 近日不甚太平。
尽管从前也是层出不穷的喋血事件, 但如今像是有人恶意操控的,默不作声之下的汹涌暗流,反而更值得令人玩味。
将这些零散线索抽丝剥茧,可以发掘出深伏其中的草蛇灰线——有人,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在忤逆作为横滨之夜的化身的港口黑手党。
数不胜数的雇佣兵、外地黑帮, 又或者是平日里只有贼心并无贼胆的小混混们,如同汤锅里的饺子般一同在水面啸沸了起来。
就比如说他们。
破败的残楼空窗,低矮腐朽的木门落下一地的红蚀,发潮的四壁光秃秃地泛着幽暗的光, 而将其作为暂时据点的武装组织的头目们,则毫不在意地坐在那几张油漆脱落的长椅上。
“哈哈哈,这笔生意可真划得来!”刀疤脸的男人手上捏着一大把皱巴巴的钞票,大笑着说道,那右臂上狰狞的纹身与青茬的头皮, 充满嗜血与暴力的意味。
只要看他一眼,任谁都能知道这是个亡命徒。
“港口黑手党也不过如此嘛!”另一边独占着整个沙发的刺青脸也附和着,眼睛里尽是得意,连带着音调也高了几分,“只是徒有其名罢了。”
抢夺港口黑手党的货运,再将其迅速转手卖给其他人,尽管触怒了那头庞然大物,但他们在此停留的时间不过两日,今晚之后,他们便会坐着港口停泊的渡船前往下一处落脚点。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此娴熟的黑吃黑,对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毕竟只是一条地头蛇而已,几棒子就给它抡晕了……”另外一人还想再说几句,却被人打断了。
“哦,在你们眼中的港黑,就是如此孱弱不堪吗?”
冷冰冰的声音在他们耳畔边响起。
“什么人!”他们大惊之下迅速端起了枪支,瞄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但被枪指着的白鬓少年不仅没有慌张,反而还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这房间里的事物。
“我是什么人?”少年的表情漠然,黑曜石般的眼睛像是黑夜,又像是未开垦的蛮荒森林里一整片尚未勘探的深潭,“初次见面,我叫芥川龙之介。”
人的眼睛,大约是最能体现出情感波动的部位,但在他的眼中却空无一物,愤怒也好,轻蔑也罢,那双吸去了一切光源的眸子就这样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他们。
“芥川……”听见这个名字,房间里的人神色开始动摇了起来,“就是那个……”
“咳咳……”病态而苍白的少年用手捂住嘴,有气无力地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将其强压了下去,又开口说道。
“没错,就如你们所知的,是卑贱的港口黑手党的走狗。”他毫不介意地将外人给自己安的诨号讲了出来,“怎么,有何指教?”
“砰——砰砰——”
回答他的只有纷杂的枪声。
没有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也没有问门外的守卫现在情况如何,九毫米的子弹如同滂沱大雨从枪支中倾泻而出,枪火在瞬间照亮了房间的四壁与地板。
“就是这样吗?”他不感意外地说着,仿佛对他们的举动习以为常。
枪械,不过是愚者的武器。
精致的长袖风衣随风飘起,连同着繁复华丽的花边也一起舞动着,他化作了一道幽灵般的漆黑影子,轻轻地漂浮起来。
模糊的像是黄昏笼罩下的日落,轻盈的像是横滨海岸边的飞鸟,那些飞来的子弹在一片晕染中统统被黑色的屏障隔绝在外。
罗生门口,众生彷徨。
在他晃动自己身体的同时,黑色的大衣也如活物般沸腾起来,柔软的布料化作漆黑的凶兽,爪牙锋利而尖锐,如饕餮般择人而噬。
“叮叮当当——”
空荡荡的弹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散落一地。
“退后!”
在场的武装组织的头目们面色大变,终于想起来要拉开距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手中的枪像破碎的瓦罐一样支离破碎,在黑刃扫过之后露出清晰的切面,连如此坚固的枪械都如此,持着它们的人体,想必更不用说了。
温热滚烫的红色液体飞溅,在地板上画出不规则的猩红图案,湿漉漉的地板如今沾上了雨水以外的液体。头颅、躯干、四肢,在子弹横飞中狂舞的黑色风暴,如同有意识般将所过之处尽皆化成了被暴风犁过的残垣断壁。
在异能者面前,世俗间的力量,是如此的苍白而无力。
“天……天啊……”
面对那如杀戮机器般的黑兽,终于有人率先放弃了抵抗,在惊慌之下,他面目扭曲地向屋外奔去,而破空声袭来,他转过头去,最后所见到的,是少年淡漠且冷酷的一瞥,以及径直刺向额头的黑刃。
“呲——”
他的头在地上滚落着,撞在了墙壁上,间或两秒之后,鲜血才从锐利的创口喷涌出来。
“咳……咳……”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被黑色的绳索扼住咽喉于半空中吊起的刀疤脸,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在他面前的芥川龙之介表情依然冷若冰霜,苍白的面容配合脚下的一片血泊更添了几分威慑与肃杀。
“是谁,指使你们的?”他低哑的嗓音如恶魔的低吟,眉宇间却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与厌恶。
“是……是……求求你……”因为缺氧而短促地呼吸着,刚刚还趾高气昂的七尺大汉,如今却在他的面前卑微地求饶,让他连接下来预备的刑讯都没能用上。
因为接到不明来源的讯息,就被部下煽动着定下了抢劫港黑货运车辆计划的武装组织,这种层次在港黑此番遇到的敌手中,不过是些底层的废卒罢了。芥川龙之介确认了一下,除了他们已经掌握的信息外,这个家伙嘴里连半点有价值的情报都没有。所谓的部下,恐怕也是别人渗透进来的间谍吧。
“我,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饶过我吧……”那大汉的眼泪鼻涕一大把,如此的丑态,真是令人作呕。
“咔。”
确认没有其他的消息之后,芥川龙之介干净利落地拧断了他的喉骨,也算是给了他一个痛快。尽管经历了如此狂放的杀戮,他的身上却连半点血迹都未沾上。
“喂,广津。”芥川龙之介拿起了手机,随手拨出去一个号码,“任务完成了,你们过来收拾收拾。”
刚想挂掉手机,芥川龙之介却听见部下这样说着。
“对了,芥川大人,您之前说的事情,樋口小姐那边似乎有进展了……”
“……”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之后,芥川龙之介脸上的狂躁之气慢慢掩去,连狭目里因为杀戮而残留的阴郁气息也一同消逝了。
“芥川大人?”
“我在听,你说吧。”
“是这样的……”
“嗯。”
挂下手机,芥川龙之介提了提衣领,步出了房间。
他与生俱来的异能名为——罗生门。
尽管有着如此绚丽的名字,可认真说起来,不过是可以任意操纵身着的衣服的能力罢了。
可化为繁花,可身为刀刃,芥川龙之介身上的衣服可以按照他的意愿改变形状,可在这个飞机大炮横飞,□□千米毙命的时代里,这种程度的异能,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难登大雅之堂。
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但在那个人的指导下,这所谓的无用异能却大放异彩,撕裂血肉,斩割骨骼,甚至连空间都能切断,进化成了只为破坏而存在的恐怖能力。
“没有无用的异能,只有无用的人而已。”褐眼的男人用欢快的语气说着,“明白了吗,芥川?”
教导他立足于此世的能力,将他带入港口黑手党的氛围,说是要赋予他生命的意义,但最后,自己,却一声不吭地离去了。
一声招呼都没有打,连同那些熟识的痕迹,就这样消失在了芥川龙之介的生命中,而组织对此的回应,则是一纸通缉令。
通缉,港口黑手党前任干部——太宰治。
那个既是恶魔,亦为天神的男人,是他曾经的老师。
“太宰先生,你究竟去哪了呢?又究竟是为了什么退出港黑?”
内心的种种问题,如同从山顶滑落的碎石,一颗接着一颗,最终汇聚成足以摧垮整座村庄的泥石的洪流。
芥川龙之介曾在横滨的街头巷尾,在他们过去曾去过的百千场所中寻觅过,可都未曾见着一面。但他有种预感,或许今天,便会有个答案。
他望着不远处的黑色门扉。
耳边的虫鸣营造着悠然的氛围,路边的橙色光灯一道道掠过他的脖颈,注入了墙壁上悬挂着那块木牌。
猫屋餐厅。
在远离市区的河岸边,人迹罕至的地方所开着的一家餐厅。这就是他的部下所说的,曾见过太宰治出入的地方。
“居然不是酒吧……”芥川龙之介感觉有些意外,想不到那个男人竟然换了口味。
灰白色的屋檐,砖红色的斑驳墙体,在推开那扇木门的瞬间,内里纷杂的声响在各个方向收捋成束,如同光缆般由远及近,通入了他的耳膜。
餐厅的内部却出乎他的意料,与那粗犷的外表截然不同,是柔和而温暖的布置,门口的花架摆着紫青色的花束,墙壁上挂着星与海的油画,沿着木纹的延伸,木质地板与鸟型木灯贴合在了一起,给人一种刻印在脑海中的悠然印象。
原以为像这样偏僻的地方应该会很少有人来,但轻声谈话的顾客与各色的料理却井然有序地汇聚于此,狭窄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但本应招呼客人的服务生却不见踪影。
“咦,这不是港黑的芥川吗?”身旁忽然有稚嫩的声音传来,芥川龙之介转过头去,看着那穿着黑色礼服,戴着纯黑礼帽的小婴儿,不由得愣住了。
“里包恩前辈?”芥川龙之介有些不确认地说着,眼前的人模样变化太大,让曾有一面之缘的他有些不敢认。
世界顶尖级的一流杀手,隶属于意大利黑手党彭格列的里包恩,无论如何,也应当担得起他这一句前辈。
不过,这是什么等级的伪装啊……除了面容,竟然连身高都能变成小孩子的模样。
“嗯,真是很久不见了啊,想不到连日本也有通往这里的门。”里包恩用小手摇晃了一下杯中的清酒,本是潇洒之极的动作,可他做出来不知为何就有几分可爱。
“这里是?”芥川龙之介环顾着四周。
“这里是猫屋啊。”里包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然后他深有意味,低下声音说了一句,“可不要在这里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芥川龙之介自然明白其中警告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问道,“你在这里见过太宰治吗?”
“太宰治?”对横滨的黑手党有所了解的里包恩想了一下,他偏了偏头,“那个总是缠着绷带的家伙吗?”
“那个是吗?”他指向坐在另一边的绿间真太郎。
“……”虽说手上同样缠着绷带,但那绿色的头发,接近两米的身高,还有抱着一个青蛙玩偶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吧。
不,最后一项的话,以那个人的恶趣味,倒说不定。
“那我可真是不知道了。”里包恩扶了扶帽檐。
横滨的港口黑手党虽说在当地也算是显赫一时,但对于在整个里世界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彭格列来说,却是下级组织,他不可能去记得每一个人的模样。
即使是芥川龙之介,也只是因为里包恩之前去横滨的时候,由他招待过而已。
“这样啊……”
“您的煎饺来了!”浅栗色的长发少女将托盘上的料理放到了里包恩的面前,“请慢用!”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里包恩拿起了筷子。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刚刚在厨房里。”幸平纯有些抱歉地笑着,“这是菜单,请问您有什么想点的东西吗?”
眼前的发梢发白的少年,从那眉间深刻的皱痕,以及那双几乎沉黑无暇的眼睛里似乎透出一种尖锐的追求,那是远比厨房里的餐刀更为锐利的东西。
但他说出来的料理,却让幸平纯不由得一愣。
“红豆沙,可以做吗?”见幸平纯不说话,芥川龙之介皱起了眉,“怎么?”
“可以,当然可以做!”幸平纯连忙说道,“要细一点的还是粗一点的?“
红豆沙据说能除湿祛痘,对身体很有好处,所以过去点这种甜品的顾客一般都是女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男生点这个。
“细一点的。”
“好的。”幸平纯点了点头,“请稍等。”
不论是铜锣烧,还是鲷鱼烧,许多传统的日式甜品都少不了红豆。而红豆沙,则是干脆利落地让红豆成为了主角。
最简单的红豆沙,只是由红豆兑上糖水熬制而成,但猫屋的红豆沙,自有其特色。
过去店里爷爷所做的红豆沙,以三味主料组成——红豆、陈皮、冰糖,那盈盈于碗中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古早滋味。而幸平纯经过反复的尝试之后,又在此基础上加入了少许的百合。
“您的红豆沙来了,请慢用。”
摆在芥川龙之介面前那碗精致的红豆沙里,砖红微微荡漾着褐色,而淡淡的芳香则慢慢地从里飘散在空气中。
一碗红豆沙的成败,大约在其熬煮的火候,尽管芥川龙之介自己并未亲手做过,但喜爱这道料理的他,对其中的窍门也有所了解。
“不知道味道如何……”他拿起了随着料理一同送来的汤匙。
青色的瓷碗中,绵软粘稠的红豆沙里几乎见不到完整的红豆的影子,芥川龙之介用勺子舀上一勺红豆沙送入口中,稍稍一品,然后思绪停顿住了。
该用何种的言辞来形容呢,千言万语的词句都在脑海中如蛛网一般缠绵成了线球,最后只是闷声感叹了一句:“好吃。”
先是冰凉的触感从舌尖开始传递,而后便能感受到那温婉甜润的红豆沙,当它充盈于口中的时候,会觉得口中似乎包含着一个生命。而最使人感到满足的还是从舌尖到喉咙呼溜一下滑下去的那一瞬间,那细腻的口感与丝丝的沁甜,仿佛秋日恹恹的情绪也扫去了一些。
百合自苦,陈皮辛香,但经过冰糖的萃合混入这红豆沙中,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红豆沙的甜腻之感,一碗喝完,唇齿留香,点滴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
“大概失去这其中的哪一味,都无法创造出这样的美味吧。”芥川龙之介这样想着,“比太宰先生买给我的好吃多了。”
芥川龙之介吃过的第一碗红豆沙,是太宰治买给他的。
在从贫民窟进入港口黑手党之后,他所经历的第一个任务,便历经了生死劫难。
“要活下来哦。”太宰治以茶褐色的眼瞳注视着担架上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他,“活下来的话,会有奖励的。”
以那句话为动力,他在生死关头冲破了鬼门关,重新回到了人世。
可当芥川龙之介问起他所谓的奖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太宰治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活下来,不就是最好的奖励吗?”
“……”对这样的话,他完全没法认可。
最终,太宰治将自己手上的红豆沙随手递给了他,“好了,这个作为奖励,怎么样?”
那碗红豆沙,又甜又腻,砂糖像是不要钱一样地铺满了碗底,现如今想起来,芥川龙之介开始怀疑是太宰治不想吃才给了他。
“老师,你去哪了呢。”
付过账之后,芥川龙之介向着屋外走去,而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巧与身旁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擦肩而过。
“敦君,你想吃什么啊?”是熟悉的,看似欢快的声音,内深里却归为平静。
芥川龙之介的心脏瞬间麻痹了,脚步也在刹那间僵住,但他却不敢回头,不敢去印证自己的想法。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继续听着后面的人说着话。
“茶泡饭?都快饿死的人了,居然只想吃茶泡饭?”那个人乐呵呵地说着,“好吧好吧,就随便请你吃个三十碗吧,反正也是国木田君付钱。”
“喂!为什么是我!不是你说要请客的吗?”
“哈哈哈……”
那边的欢乐笑声,与此际的死寂如黑白两色般分明。
芥川龙之介的身形晃了晃,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但门却在那一刻关上了。
无论如何,也无法提起勇气打开。
无法开口去问那个人,究竟为什么要将他抛下。
要变强。
要变得更强,变得让那个人无法忽视他。
芥川龙之介的身影,最终被吞没入了横滨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卡了三天的文,最近真是没救了……
祝大家国庆快乐,没有看过文豪野犬的同学可以趁着假期补一补,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