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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天公终究不作美,马车才走了小半日,天上便絮絮扬扬地飘起了鹅毛大雪,刚进七舟县县境,马车更是陷进了坑里,再也动不得分毫。
亏得侍卫们事先准备充分,尚不至于断了粮草,但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大学封路,便是勉强能寻个地方歇脚,只怕也不好过。
书宁对这种艰难的境遇并没有大惊小怪,事实上,更艰难的日子她也经历过,以前在军营里,为了追击敌人,大晚上甚至和衣躺在雪上,一口馒头一口雪地当做晚饭,那个时候竟丝毫不觉得有多艰难。
只是小桃和小梨这两个丫鬟却是受了罪,她二人虽出身低微,但打小就在宁府里伺候,每日里好衣好食地养到这么大,何时遭过这样的罪。小桃尚且还能忍着,小梨却是口无遮拦,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随行的侍卫,责怪他们为何不听人劝,非要赶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出门。
马车不能动,整个队伍都被迫停了下来。侍卫们四处搜寻了半天,也没寻着附近有人居住,只在南边两里处寻着了个破旧的城隍庙,遂赶紧生了火,引着书宁和几个下人们暂去庙里避一避。
一行人费劲了力气才终于到了庙门口,瞧见那破败不堪的大门,小梨气得立刻高声抱怨道:“这……这地方也能住人?我们小姐可是金枝玉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怎么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
她絮絮叨叨地骂了一阵,直骂得一众侍卫脸色频变,书宁终于听不下去了,低声喝止道:“行了行了,有教训人的工夫还不如赶紧去庙里安生安置好。”小梨被她说得立刻低下头,讪讪地瞥了侍卫们一眼,鼓着脸气呼呼地去收拾被褥。
侍卫们这才一脸难色地朝书宁致歉,又道:“还请小姐原谅则个,实在是没想到风雪来得这般快。属下们已经在庙里生了火,再铺上褥子,小姐先凑合着住一晚。明儿一早,属下便是拼了命,也定另寻辆马车过来送小姐去城里。”
书宁挥挥手,毫不在意地道:“难为你们了,左右马车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且让它留在路上就是。一会儿你把大家都招呼过来,这庙虽破,好歹头顶还有东西遮着,四下也不算透风,总比外头强太多。”
侍卫很是感激地道了谢,罢了又赶紧去招呼众人好生收拾。
大家动作快,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在城隍庙大厅的东北角收拾出了一块干燥干净的地方,又加了些柴,把火生得旺旺的,连带着厅里也温暖了许多。
小梨虽然挑剔,干起活儿来却十分利索,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水壶,让侍卫弄了个架子架在火堆上烧了壶开水,还十分讲究地给书宁泡了杯茶。众人也沾了光,每人得了一杯热水,就着馒头和肉干勉强填饱了肚子。
大家伙儿忙了一天,又冷又累,吃完东西后,便三三两两地开始瞌睡。书宁也有些乏,胡乱了擦了把脸后,便裹了床被褥在火堆边躺下。小桃和小梨一左一右地护在她身边,坐了一阵,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累得厉害,书宁这一觉竟有些沉,迷迷糊糊间虽听到外头有不寻常的动静,竟是提不起半点力气睁眼,直到一旁的小梨猛地一推胳膊把她弄醒,书宁这才一个激灵坐起了身。
城隍庙外一片火光,间杂着杂乱无章的马蹄声和嘈杂的叫骂声,甚至还有刺耳的兵刃交接声。
“小姐,怎么办?”小梨带着哭腔问,一双手死死地拽住书宁的胳膊,脸上煞白如雪,显是吓得不轻。
书宁皱了皱眉,披衣起身,方欲踱到门口查看,一旁的圆脸侍卫赶紧出来阻拦,沉声道:“二小姐且慢,外头危险,您还是留在庙里不要出门。”说话时,他却忍不住频频朝门外张望,显然对外头的局势十分关切。
“出了什么事?”书宁问,“是山贼还是追兵?”若只是普通山贼,有宁府侍卫在,想来不至于有大危险,可若是京城里郑国师派出来的追兵,只怕就要不妙了。
那圆脸侍卫却只摇头,“属下也不清楚。”说罢,又生怕吓着了书宁,连连安慰道:“二小姐请放心,属下便是拼了命,也定要护得您的周全。”话刚落音,门外忽地冲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一进屋又猛地转身飞快地把门关上,郑重地朝书宁拱手行礼道:“二小姐,刘统领让属下带您从后门先撤。”
这是……守不住了!
小梨和小桃俱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如筛糠,两腿一软,竟连站也站不住。书宁猛地一瞪眼,厉声道:“都给我站直了!怕什么怕,这还没死呢。”说罢,又沉着脸面无惧色地朝那满身鲜血的侍卫道:“还请这位侍卫大哥带路。”
她的镇定顿时感染了两个侍卫,就连小桃和小梨也被她那一声怒喝吓得站稳了身体。两个侍卫见她三人都还算冷静,总算放下心来。因情况紧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满身鲜血的侍卫当先一步走在前头,书宁和两个丫鬟紧随其后,圆脸侍卫则跟在最后断后,一行人飞快地绕过大厅从后门出了庙。
城隍庙后是一片山,隐约有条小路通往后山。侍卫们倒是早有安排,后山处竟早有个侍卫牵着几匹马在此接应。小桃小梨不会骑马,只得与侍卫同乘,书宁则独自分了一匹马,狠狠一拍马臀,一行人便沿着小路朝后山疾驰而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小路愈发地窄,渐渐地,竟有了坡度,一面是山,另一面则是陡坡。亏得刚刚下了雪,照得四周一片莹白,才不至于慌不择路地直冲坡下,饶是如此,侍卫们还是不住地相互提醒要小心脚下。
如此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忽听得身后竟有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侍卫们顿时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危险,长鞭一挥,马儿吃痛,立刻撒开蹄子飞快地朝前奔去。
这些该死的追兵竟来得这般快!莫非城隍庙里的侍卫们全都殉了职?书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策马加快速度。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刺骨的风犹如利刃毫不留情地刮在书宁的脸上和脖子里,浑身上下已冻得没了半分热气,唯有一双手还有些直觉,死死地拽着手里的缰绳不放松,脑子里也十分清醒,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她甚至记起了许多旧事。
那些年来驰骋疆场的岁月啊,战场上滚烫的血和刺目的红,还有踩在脚底的头颅与尸体,利刃砍进血肉之躯时的闷哼,明明是犹如地狱一般的修罗场,可在书宁的心里,却只觉得兴奋。
身后又利箭破风而来,书宁机警地一侧身,利箭从她右肩外呼啸而过,身后的侍卫却没有她这般好运气,一声痛呼后,竟猛地从马上跌落,在狭窄的山路上滚了几下,“蓬——”地一声闷哼,摔下了陡坡。
书宁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愈发警觉,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着身后利箭的方位。“嗖嗖——”又是几箭,皆被她机灵地躲过,书宁正待呼一口,前方却陡然剧变,领头的侍卫背心中箭,猛地从马上翻滚而下,险险地滚在书宁马前。
书宁生怕踩中了他,赶紧策马往里躲,不想□的马儿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地停下脚步,一抬前蹄猛地嘶叫出声。书宁手中用力,死死拽住缰绳决不松手。不想那缰绳却忽然断裂,她一不留神便连人带缰绳从马上坠下。
那马儿依旧在发狂,一边大声嘶叫,一边胡乱踩踏,卷起层层碎雪。书宁赶紧翻滚着想要躲开,身下忽地一空,她顿觉不妙,下意识地一伸手竟拽住了马儿的后腿。那马儿愈发地疯狂,猛地抬起蹄子朝书宁踩去。
要么被它一脚踢得五脏俱碎,要么摔下悬崖……电光火石间,书宁迅速作出了判断,手一松,身子朝坡上一滚,整个人便沿着陡坡飞速滚下。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书宁受过很多伤,自然也晓得在各种危险情形下如何自保。就好比现在从陡坡上摔下时,身体蜷缩的姿态就很重要,那些折胳膊断腿甚至一命呜呼的大多是门外汉,像书宁这样经验丰富的,虽外表瞧着伤痕累累,其实能避过身上最关键和柔弱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顺着山势一直滚到安全的地段,又放松四肢歇了一阵,这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动了动手指、脚趾、四肢,最后还是脖子和腰。
除了身上有些钝痛,别的地方并无大碍。书宁吁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地支起胳膊坐起了身。
环顾四周,依旧是一片雪白,就连方才一同跌落山下的侍卫也不见踪迹。书宁一边默祝众侍卫好运,一边缓慢地起了身,朝四周仔细看了一阵,辨认方向后,方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雪中缓行。
她的身上早被大雪浸得透湿,脚底也是一片冰凉,每走一步,甚至能隐约听见鞋子里的“汩汩”水声,但她却始终没有停步。谁晓得那些追兵们会不会下山来查看,能多走一步,她便多一份安全。
但是,书宁显然高估了她现在这个身体的健壮程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她浑身上下都已冻得僵硬,每一次抬脚都好像在与身体作斗争。牙齿一直在上下打架,身体不住地颤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漫漫大雪中,她仿佛听到前方有说话的声响,努力地眯起眼睛朝前看去,一片雪白中,有几个大帐篷搭在山谷的避风处,帐篷上方挂着橘色的灯笼。有人站在帐篷外朝她大声地喊着什么,书宁木然地朝那个方向裂了裂嘴,尔后“噗——”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
“怎么是她?”崔翔安皱着眉头看着被褥里一脸煞白的书宁,心里无缘由地狠狠抽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才刚刚从婺源回来,同学还没走,所以还没有时间补昨天的稿子,明天再多写点补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