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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二章诈言(下)
“阴曹地府”四个字就如同一柄锤子,狠狠地敲击着李氏的心脉,从小,她虽是家中的庶女,可是也是李家唯一的女儿,姑母告诉她,将来她嫁的那个人势必会成为帝王,而她就可以常伴君侧,一生荣华富贵。
可是真到她嫁进了魏王府成为皇子侧妃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常伴君侧不仅仅是名分上的,若是只有名分,不得君心,那这一生就与荣华富贵没有半点缘分,反之,则是独守青灯,一点点熬白头发。
所以她开始争。
她知道魏王最在乎的女人是结发妻子白倩云,所以就一定要在白倩云之前抢先生下长子,她李冰茹的儿子,当不上嫡子,也要占据长子之位,当看到白倩云因为第一个孩子小产而泣不成声的时候,她一边觉得心中痛快,一边又因为匆匆忙忙敢去正院安慰的魏王而眼红。但也正是那一次算计得逞,她蓦然体会到,或许她这一生都要靠算计活着。
凭借着儿子,她成了魏王府中王妃以下最有话语权的女人,可是她心中对于白倩云还是憎恶无比,都说世上安得两全法,白倩云凭什么既占了王妃的位置,又占了魏王的心?
先帝只有魏王与景王两个儿子,景王对正事提不起兴趣,整日只知道遛鸟浣花,魏王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白倩云被立为皇后,她本以为自己凭借着长子也能拿到个贵妃的位份,却不想新帝为了给太后一个下马威,只让她做了庆妃。而在潜邸时没有生育过的朱氏和陈氏,竟然一个凭着美貌、一个凭着家世,分别被封为恬妃和文妃,与她比肩,这让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新帝登基后不久,白倩云又一次查出来有了身孕,之后不久,恬妃朱氏也怀上了。这两个人先后的怀孕让李氏赶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做梦都会梦到两个人都生出了儿子,而她的亮哥儿自那之后就会失去圣心,再也没有什么前程可言。太后看出了她心中的焦躁,也想借着她的手挫一挫梁国公府的势力,便给了那种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药。做下那件事之后,她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朱氏,让朱氏生下孩子就被秘密赐死,而白倩云也因为产后血崩死去,只留下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儿。
虽然计划一直进展得很顺利,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背负了这么多血债,最后却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让陈氏登上了后位。而白倩云,虽然死了,却一直活在隆庆皇帝的心里。活着的时候她尚且争不过白倩云,更何况白倩云死了之后呢?但是对于权利的渴望就像一个血窟窿,一点一点的吞噬着她,直到她作茧自缚被禁足在这看似恢宏实则荒凉的锦瑟宫。
之前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感到畏惧过,但是在此刻看到重新回来讨债的白倩云的时候,她慌了。冤有头债有主,虽然有些事情是她做下的,但也并不是她一个人做下的,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来承担全部的责任?要死,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好……我说,我全都说……”李氏这回是真的慌不择言了:“白倩云,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有一个男人的宠爱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我告诉你,你太天真了,你爱的那个人是王爷,是皇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他能护得了你一时,但是护不住你一世的!你以为咸安十八年你的小产只是个意外吗?我告诉你,让你滑倒的根本就是我,我让人凿了薄薄的冰放在你逛花园的必经之路,你滑倒后小产,陛下他大怒,要彻查这件事的始末,可是那么薄的冰早就化成了一滩水,被太阳晒干了,倒霉的只不过是那个王府花匠罢了。你痛失孩子哭的样子真是可怜,陛下安慰你的时候也真是让人嫉妒,可是他还不是转过身就来了我这里,还让我生下了亮哥儿?”
贺长安一直以为陆城就是和睿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却不想原来在当年的魏王府中还有这样一个插曲,想来李氏在那个时候出手的理由,就是为了占住魏王长子的位置给陆垣吧?那么很多年以后,陆垣娶了贺平安,为了能够让贺平安抢在柳侧妃之前生下皇长孙,不惜用药催产,应该也是李氏的手笔。当初贺平安临死前怒言的时候,她就觉得有几分诧异,这件事情本是内宅妇人的事情,光是凭借着陆垣,只怕很难做到,却没有想到李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人。
一个“长”子,几乎已经成了她心中的魔念,她害死了和睿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也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子陆钰。
索性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李氏在招认的时候就越发的不管不顾了:“你不是运气很好吗,陛下登基之后第二天,你就被立为皇后,你的儿子就被立为太子,可那又怎么样?你有命当上皇后,可也要看你有没有命一直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你喜欢什么不好,偏偏要喜欢梅花,这下好了吧,被我抓到了你的软肋。那种梅销散,在咱们大宣原本是没有的,可是不要紧,太后能够把姜姬请过来,就肯定没打算让你继续活下去,你的饮食衣物处处都有人严防死守,可是你一定想不到,在你立后修缮坤宁宫的时候,也就是太后从坤宁宫搬去慈惠宫的时候,我就已经买通了人在你的房梁上面打了许多细微的小孔,起初本来是想向你投毒的,却没有想到还有梅销散这般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东西……哈哈哈哈……你想不到吧?”
站在锦瑟宫正殿门外的隆庆皇帝,此刻已经黑了脸,低声吩咐吴松:“去查坤宁宫的正殿,虽然在她走之后坤宁宫又经过修缮过,但只要当时打了孔,无论怎么修缮也不可能完全掩去痕迹的。若有堵住孔的塞子,只管拔了来带给朕。”
吴松领命而去,站在一边的陆可意已经泣不成声,许久才低声道:“父皇,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原本想着,我已经没有亲娘了,所以我的婚事上才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四妹妹还没成亲,纵然庆嫔娘娘有错,也应当请她替四妹妹的婚事掌掌眼,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害了我娘的人……我……我一直以为是我命硬克走了我娘的……”
今日这件事的全部计划,陆城本是瞒着陆可意的,只要她在适当的时侯把皇帝请到锦瑟宫去即可。陆可意起初不明就里,但是来到锦瑟宫正殿门前,听到里面已经状似疯癫的庆嫔一字一句地说出当年她是如何害了和睿皇后的时候,联想到先前唐瑜晓对她提过的梅销散,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眼泪也毫不含糊的流了下来。一般是为了演戏,但另一半,是真的心疼那个生下她就撒手人寰的母亲。
隆庆皇帝的脸上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一只大手轻轻地揉了揉陆可意的头顶:“可儿不哭,还有父皇在,你放心,如果真的是像李氏说的那样,父皇一定会还给你母后一个公道的……”
里面的李氏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响动,仍旧在自顾自的吐着,恨不能把这些年心中积压的怨愤全都倾吐干净:“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都死了却还要把陛下的心带走!你怎么这么霸道啊!凭什么!我的儿子一样也很优秀,却要给你的儿子俯首称臣?你以为你的儿子很优秀吗?不--!他就是一只白眼狼,一只会在你的忌辰与宫女厮混的白眼狼!他根本就配不上当太子!”
“够了!”门外响起了男子的厉声暴喝,不是隆庆皇帝又是什么人呢?贺长安早就注意到了床榻前放着的那个水盆,里面满满的水正好映照出了自己的妆容,心中也有些忐忑皇帝会质疑她这一身装扮是有意为之,来不及多想,直接端起那盆水朝着自己头顶浇下去,一声尖叫:“啊--庆嫔,你想对本王妃做什么?”
银针反应很快,立马抓着那个已经空了的盆子摔向了榻边,床榻上也粘上了斑斑驳驳的水渍。
隆庆皇帝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李氏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大滩大滩的水渍,贺长安已经躲到了屏风后面去,水还在不断地从屏风底下的缝隙流出。银针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陛下救救我们王妃吧,王妃心善,想着替四公主殿下来探望一下庆嫔娘娘,可是庆嫔娘娘不知怎的就发了狂,说出了许多不好的话,还一盆水兜头盖脸地浇到了我们王妃身上。陛下……如今天气才刚刚转暖,可到底还是在二月里,我们王妃还有着六个月的身孕呢,她受不得凉啊!”
屏风后面的贺长安一把抹花了自己的脸,牙齿已经忍不住格楞楞地开始打寒战,二月里的天这么冷,她怎么在泼水之前就忘了呢?
陆可意已经在给铃铛吩咐:“快去正懿宫,那一套厚实些宽松些的衣服,给秦王妃更衣,再让人拿几个炭盆子过来,王妃身子重,万万经不得这样的寒气的,太医呢?快去叫太医……”
贺长安晕过去之前耳边回响着的,就是陆可意的那句“快去叫太医”。她想,今日的事,她算是做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