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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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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购买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状若棋盘的大街上,行人稀少,而离东市不远的刑场,却人山人海。三丈的瞭望台上架着一面大鼓, 穿着红色半臂的大汉正在赤膊击鼓,鼓声仿佛春雷,阵阵传远。

    有晚来的书生拼命欲往前头挤,但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 他挤不到前头,只能听身旁的人议论。

    “许久未见车裂之刑了,此人到底所犯何事啊?”

    “哎,那是骊珠郡主,淮西节度使虞北玄的发妻。虞北玄起兵之时,将圣人的堂妹杀了祭旗,如今她落在圣人手里, 怎能有好下场?”

    “既是虞北玄之妻, 他就不管?”

    “虞北玄刚被朝廷打退到淮水以南,现在无暇它顾啊……唉, 本是金枝玉叶落得这般下场。”

    周围一片扼腕叹息之声。闹市行刑本只适用于庶民和穷凶极恶之人,怎么也轮不到原本身份高贵的郡主。但如今朝廷为了表示与各大藩镇对抗的决心,特意杀鸡儆猴。

    而且,这世上早就没有云南王府了。

    刑场之中, 木嘉柔穿着粗麻的囚衣, 黑发狼狈覆面。她的四肢和脖子都被粗绳捆绑, 分别由五匹马牵引。马儿不停地打着响鼻,四蹄踏地,蓄势待发。

    她睁眼望着天空落下的雨丝,表情木然。到了此刻,反而没有前几日的惊惧和恐慌,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那就坦然面对好了。

    淡而无味的雨水落入口中,蔓延出无边的苦涩。过往二十四年的岁月犹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现。

    她出生于南诏,父亲是赫赫有名的云南王,母亲来自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年少时为了跟淮西节度使虞北玄在一起,她不惜忤逆父亲,被逐出家门。

    后来,虞北玄奉旨迎娶长平郡主,她从发妻变成了平妻。但凭着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走到了今日。

    及至元和帝登基,启用了一批极力主张削藩的大臣,陆续收归藩镇的权力。虞北玄派人到长安刺杀上朝途中的宰相和御史大夫,致一死一伤,震惊朝野。之后,朝廷倾全国之力对淮西用兵。

    她跟着他南征北战,却为保护他的老母亲,失手被朝廷的军队所捕,带回了长安关押。

    朝廷以她为饵,设下重重陷阱,诱虞北玄前来。她知道自己与他的宏图霸业相比,或许微不足道。可她心中,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点的希冀。

    耳畔忽传来宦官奸细的嗓音:“圣人至!”

    木嘉柔轻扯嘴角,想不到她这个死囚,竟然能得元和帝亲自监刑。

    元和帝登基不过几年,尚且年轻,是个有为的君主。政治上励精图治,重用贤臣,改革时弊,极力修补着四十年前那场大乱留给帝国的严重创伤,重振朝廷的威望,国家渐有中兴之象。

    宦官走到刑场之中,看着地上蓬头垢面,难辨容颜的女囚,趾高气昂地问:“木氏,你可知罪?”

    木嘉柔没有回答。

    宦官冷笑:“木氏,圣人几番昭告天下,反贼虞北玄必知你在长安受刑,然他弃你于不顾,你心中不怨吗?再告诉你一事,虞北玄娶你,本就另有所图。如今你已经无用,他自然不会来救。”

    木嘉柔心头一动,却因为脖子被粗绳勒住,无法转头看那宦官的形貌。余光里只有一双被雨微湿的乌皮六合靴,十分干净,与周围的泥泞显得格格不入。

    “你委身于他之后,她借你父亲之手,得到了南诏每年一成的盐铁。再通过崔家之名,为自己广罗人才。如今,他羽翼已丰,欲与武宁节度使结盟对抗朝廷。武宁节度使有一爱女尚未婚配,因此他才杀长宁郡主,弃了你。”

    木嘉柔脑中轰然一声炸开,原来她被逐出王府以后,阿耶和阿娘还在暗中帮她?这几年,他对她的好,竟是因为这些?他说去武宁节度使那儿求援,前途未卜,要她留在蔡州等消息,原来都是假的!他早就弃了她,做好另娶的准备!

    她的手渐渐握紧成拳,眼眶发烫。脑海中有个声音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他们的离间之计。可她都要死了,他们编这些谎言又有何用?

    当初阿娘也跟她说过,虞北玄与她在马市上的相遇并非偶然,是他处心积虑的接近。只是那时她不肯听罢了。

    雨始终未下大,长安的春日还带着寒峭。冰冷的雨水滴在她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汹涌地滚落。

    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为他付出了青春,放弃了身份,抛弃了家人。到头来不过是他大业途中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如此愚蠢!

    “行刑!”一道威严的声音自监刑台上落下。

    五匹马在马倌的指挥下一并向前,将她从地上拉起。四肢被撑拉到极致,十分痛苦,勒紧的脖子也让她窒息。

    “陛下,臣有几句话要说!”刑场之外忽然有人高声叫道。引起人群中一阵喧哗。

    但周遭的声响在她耳边逐渐远去,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她已生无可恋,只求一死。

    可木诚节却为这个女儿伤透了脑筋。

    起因是今年南诏传统节日三月街时,骊珠郡主外出,在马市上偶遇了一名男子。二人一见钟情,爱得难舍难分。等木诚节收到家书,从临近的剑川城赶回时,女儿已经哭着闹着非那人不嫁。

    木诚节着人调查那名男子的来历,发现他乃是大名鼎鼎的淮西节度使虞北玄。

    三十多年前中原那场大乱,虽以朝廷的胜利告终,但也埋下了很多隐患。

    有些大乱时的降将,因朝廷无力收归他们名下的军队,便封他们为当地节度使,镇守一方。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卢龙,成德,魏博节度使,并称河朔三镇。

    此后,藩镇势力割据,大者连州十余,小者也兼有三四州。他们之间不时连横叛上,或以武力相并,纷争不断。

    淮西节在淮水之畔,在诸藩镇之中势力本不算强,直到虞北玄夺了其养父之位,接任淮西节度使。他收留亡命之徒,把他们编入牙兵,藩地内不服管制的,一律血腥镇压。巡视州府的时候,网罗各色人才,甚至不惜重金聘请朝廷的清要官员为自己帐下的幕僚。

    短短几年,淮西节就从原本所辖的四州,扩展到如今的七州,并能与河朔三镇叫板。

    而此时,他还不到三十岁。

    木诚节知道虞北玄绝非池中之物,未料他竟敢将主意打到南诏,染指爱女,自然怒火中烧。

    晌午时,父女俩又因此事争执。木诚节气急,用力扇了木嘉柔一巴掌。他平日对女儿亦算严厉,但从未打过她一下。这巴掌下去,连他自己都十分震惊。

    木嘉柔当场哭晕过去,至今未醒。

    “大王,外宅那边……请您无论如何过去一趟。”门外,随从小声禀报道。

    木诚节正为女儿的事烦心,口气不好:“何事?”

    “前阵子您不在,外宅不敢报过来。那位娘子生了个小郎君。”随从恭敬地说道。

    木诚节皱眉,犹豫片刻,还是推门出去。

    *

    王府的后宅被分隔成几处院子,其中居北且修葺得十分精美的,是王妃崔氏的居所。

    崔氏出嫁之时,不仅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还带了很多的能工巧匠。云南王府便是他们的心血之作。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将园林的精巧和秀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主屋之内,下人都安静地各行其事。

    崔氏坐于内室的床边,拿着巾帕为躺在床上的少女擦脸,眉间笼着愁云。

    陪嫁的乳母阿常小声安慰道:“娘子别着急。等小娘子醒了,咱们再好好劝劝。”

    崔氏叹气:“昭昭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更改。那虞北玄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了她的心窍,我们根本劝不动。我最担心的是与李家的婚约。”

    阿常看了一眼盖着锦衾,紧闭双目的少女,暗自摇了摇头。

    小娘子不满婚约,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早年,木诚节北上长安之时,曾与李家结下一段不解之缘。两家约定为儿女亲家,只等木嘉柔十六岁之后便出嫁。

    李家系出赵郡李氏,与陇西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为五姓七望,是世家大族中的顶级名门。

    尽管到了本朝,这些士族的势力已经逐渐减弱,不似前朝时那般呼风唤雨,但他们仍然掌握着中原极大一部分的权势和财富,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崔氏知道李家家风甚严,倘若知道未过门的儿媳要与人私奔,婚事难成还是其次,就怕两家因此结下什么仇怨。

    床上的少女忽然双手按着脖颈,不停地挣扎,似乎十分难受。

    “小娘子!”阿常叫了一句。

    崔氏回过神来,连忙抚摸女儿的手臂,柔声唤她:“昭昭,阿娘在这儿,不怕。”

    少女在母亲温柔的安抚声中逐渐平静下来。

    她尚且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一个巨变。

    *

    两日后的午间,王府后花园的自水亭外,依次排开两列衣着鲜丽的婢女仆妇。

    亭中的阑干上趴着一个少女,穿着祥云纹白色绫半臂,印宝相花绢褶翡翠裙,裙下露出一截精致小巧的云头锻鞋。

    池塘中荷叶田田,池水清澈见底,几尾红头鲤鱼游戏于梗茎之间。一只蜻蜓飞过,点了下平静的水面,惊得游鱼四散。

    木嘉柔刚醒来时极为震惊,不敢相信自己非但未死,还回到十五岁的时候,周围的人事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这两日稍稍缓过神来,却是思绪万千。

    她重生了,在她和虞北玄相识之后,准备逃家之前。她给了他人生中最好的九年,以为夫妻风雨同舟,心心相印。临死之前,才知道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

    如今那一世的梦醒了,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她也该醒了。

    这辈子,他谋他的宏图霸业,娶他的长平郡主,这些再与她无关。

    侍女玉壶从亭外走进来,看到郡主还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十分担心。明明大夫都来看过,说身体并无异样,怎么性子突然变了许多?

    她放下手里的双鱼纹银盘,走到嘉柔的身边,试探地问道:“郡主,从岭南快马送来的早熟荔枝,您要不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