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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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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早就对修士之间的做派有了心理建设, 但这么直观的面对, 夏泠一时间还是感觉微妙。

    领头的那药鼎宗修士, 已径直飞来,口中高声道:“道友助我!”

    一面却悄悄的捏了个诀,一道罡风正对着迷阵的阵眼打来。

    夏泠布的这个迷阵十分简陋,顶多能起到一些遮人耳目的作用, 若是挨上这一下, 立刻就要消散。

    眼见罡风袭来, 她默然片刻,干脆散掉了阵法。

    接着她抬起手,犹如夹住一片落叶, 轻而易举的将斜飞而来的罡风‘夹’住,双指一剪,轻轻的震碎了这道带着恶意的试探。

    好似一片迷雾被拨开。

    飞在前头的修士,见迷阵破开, 先是一喜, 接着突然一怔。

    他的双眸微微睁大,愣愣的看了一眼夏泠。驭风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师兄?”

    后方一名女修高喊了一声,那修士一震, 蓦然清醒过来一般, 但是耽搁的这片刻, 已经足以后方的人追上来了。

    只见一道灵光闪过, 一个类似铁尺的东西破空而来, 旋转着击中了一名药鼎宗的女修。

    女子痛叫一声,身躯一歪,顿时便从空中坠落。

    那铁尺一击得中,并不离去,反而旋转起来,越转越大,如一道铁幕,将半径约二十米的圆形范围都笼罩起来。

    铁尺旋转带起锋利的罡风,形成强大的吸力,尘土、石块、树枝……皆被卷起,一道向内收拢的龙卷凭空出现,那名堕下的女修惨叫一声,转眼间就被割裂开数百道口子,浑身的鲜血都被风力挟裹着吸出,眼看就要被这样折磨而死。

    “师妹!”

    药鼎宗男修哀叫一声,然而并不敢上前救援,反而一狠心,蓦然向上急冲,想要趁势离去。

    然而他也在罡风笼罩的范围内,便见他如一只落水的小虫,拼命挣扎,但还是被那龙卷吸去。

    夏泠在这罡风的边缘,她的发丝与裙摆,皆被吹得纷纷扬扬。

    她侧过眸去,见萧炼正用力抱着树干,暂时不会被波及。

    “哈哈,这几个小子倒是会逃,”远处传来一声长笑,一名年约三十几的中年修士踏空而来,捻着小胡子笑道,“但被我这哭尺笼住,就别想走脱。”

    紧随其后,又有数道灵光飞闪。

    “祈道友好手段。”

    “这次又是你头筹,哈哈。”

    “咦,”一人遥遥指着夏泠,“这处竟还有别人,瞧着是名女修。”

    “竟还有漏网之鱼吗……”中年修士喜道。

    他还没说完,夏泠飞身而起,犹如一缕轻烟,却径直扑入龙卷罡风的中心。

    那能够将修士割得遍体鳞伤的罡风,在夏泠面前,便仿佛真的只是一股平常的风而已,仅仅是给她的里裙多绞了几道口子。

    只是一瞬,夏泠便已迫近半空中的铁尺。她握起拳,猛击向铁尺的中央。

    中年修士的声音倏地一止,脸色‘刷’地惨白。

    他的胸口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接着‘哇’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我的哭尺!”

    他惨叫一声,神色间尽是不可置信。又赶紧掐诀,一直旋转的铁尺倏然缩小,径直飞入中年修士手中。甫一入手,修士便心痛地:“是何人偷袭?竟敢毁我法宝!”

    此时罡风虽止,但仍烟尘弥漫,夏泠悬于半空,静静的瞧着不断迫近的灵光。

    一道、两道……

    灵光络绎不绝,最后一共有三十二位修士,都缀着那中年修士而来。

    “祈存,”一名膀大腰圆、貌若屠户的男修大声嗤笑,“你那破尺子,也敢称法宝。”

    “祈道友可需要我助阵?”又有一名须发皆白、年过半百的修士道,“只需得手后予我一半物资。”

    中年修士脸色一阵阵发白。

    这些人服饰、法器各不相同,显然是聚集在一起行动的散修。互相之间没有半点情分。

    如今他失了法宝,又因反噬受伤,说不定就会被这群人当成猎物。

    他挥手发出一道罡风:“依先前所见,似是名女修,祈某不才,对炉鼎却有点心得。愿为诸位打个头阵!”

    “且看吧,”祈存高声道,“等擒下这女子,定将她调-教得服帖,供诸位享用……”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罡风吹散烟尘,一轮清月破云而出。

    “……”

    祈存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话,不仅是他,这追逐着修士狩猎的散修团伙,竟都陆陆续续的没了声息。

    如霜似水的月光之中,少女静静立于虚空。青丝如瀑,肌肤胜雪,虽衣着简陋,只着一条破烂的白纱里裙,身缠藤蔓为衣。

    祈存心底却只浮现一句话: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薛离兮带女萝’。

    ……

    散修团伙在看夏泠时,夏泠也在看他们。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修士,将他们大致都打量了一遍,心里有了谱,便将目光移到那手持哭尺的中年修士身上,平静的:“这位道友。”

    她一开口,中年修士仿佛一怔,似才回过神,惊疑不定的瞧着她。

    “我非金铁,”夏泠继续道,“做不成炉,也做不成鼎的。”

    又过了数秒,中年修士才变了脸色,一幅恼羞成怒的模样:“……你这女修!”

    他斥了一声,便被一名膀大腰圆、手持长斧的修士一把推开。

    “起开!”

    修士把中年人一推,而后将长斧往肩上一抗,便粗声笑道:“今日算是开眼了,天下间竟还有这般美人。”

    他掂了掂手中的斧子,对周围的散修道:“我斧正最爱美人,这女修便归我,诸位没意见吧。”

    “斧道友莫要大意,”先前那须发皆白的老者道,“这女娃娃将祈道友的哭尺弹开,有些本事,我看还是合围的好。”

    又摸着胡子,评价物品一般,点评夏泠:“依老朽所见,女娃娃体质有异,怕是双修奇材。才这般勾人心痒。”

    “西老竟也心痒?此女果真难得。”

    “如此岂不正好?”

    “先前祈道友说要调-教她,倒是给说准了。哈哈!”

    还有些谨慎的,没有参与讨论,但也俨然夏泠已是笼中鸟的架势。

    这其实也属正常。这些散修,修为大多在筑基后期,领头那几个,诸如持哭尺的祈存,拿斧的斧正,还有那老者,已达金丹修为。

    这一伙三十几人的修士,虽然只是散修,但只要不去招惹大宗门弟子,也足以横行在这破望山脉了。

    “几位道友,可听取在下一言?”一道声音轻笑道,接着一名做儒生打扮的修士,携数名簇围着他的带甲卫士,施施然掠至人群前方。

    他一出现,同行散修就都让开,陆陆续续的为这一行人腾出了空间。

    男修摇晃着折扇,一派风流姿态,先是对夏泠一笑,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位仙子,”他合起折扇,遥遥指着夏泠,“年龄不超过十六,且身上带伤。”

    “法衣尽碎,竟用藤蔓蔽体。”

    又转了个方向,指向了阴影之中的——萧炼。

    “况且,”男子轻笑道,“瞧见那凡人没有。”

    他这么一说,诸多修士,才给隐在树影中的萧炼投去一瞥。

    “明明是个凡人,却背着口阴棺,诸位还没想起来吗?”男子不紧不慢,“必然是那盘棺洞的背棺奴。”

    他展开折扇,轻轻晃着:“美人,你与这腌臜凡人同处一地,不仅没杀了他,或驱走他,还隐隐有护持之意,想必是同出一宗。”

    “想不到盘棺洞那小宗门,竟藏有这般稀世珍宝,”男子将夏泠从上到下的扫着,惋惜道,“可惜那炼尸的废物们不懂得珍惜,竟让美人来这破望山脉,辛苦奔走。实在暴殄天物。”

    “何不弃了那小宗门,”他对夏泠道,“我正缺个长伴,来我身边,必不让美人如此辛苦。”

    “你个糟货!”

    男子刚说完,斧正便叫骂道:“你要跟我抢?”

    “就是,随你一说,就要夺这女修?”祈存也捏着哭尺道。

    而此前因哭尺被破,略显谨慎的修士,也纷纷松了口气:“既是盘棺洞弟子,那倒是没什么可顾忌了。”

    “不是大宗弟子便好。”

    “五宗弟子皆有长辈护持,且法宝众多,这女修虽貌美惊世,可瞧那寒酸的样子,竟以野草蔽体,伤口都暴露于外。犹如山中野人。哪个宗门弟子会如此做派。”

    “如此倒是便宜了我们,我也不贪求什么,等擒下这女子,让我与她共度一晚即可。”

    吵吵嚷嚷、叽叽喳喳……

    夏泠静静的看着这些修士,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别的事情。

    ‘你在宗门内修行,从未沾过血,可知这求道之途,亦是修罗之道?’

    ‘你此去破望山脉,便不要有所犹豫,在擂台赛前,盟会默许修士争夺。我辈修士,虽要不得滥杀无辜之辈,但也不可过于仁弱。’

    ‘此行,你便从那些穷凶极恶、劫道夺宝之人开始,一个个杀起,将你在宗门内缺了的杀心,都补上罢。’

    尚事台一时死寂。

    “噗哇——”

    林丛又呕出一口血,合欢宫人才惊呼着将她扶起,侍女脸色煞白,抖抖索索地指着夏泠:“你、你——”

    夏泠没理她,对衡夫人道:“夫人,我极乐宗广交天下修士,但并不代表,能容许一个邪道宗门的炼气弟子,三番五次在我宗的尚事台上撒野。”

    “你说什么?”侍女颤声道,“我们可是你宗的贵客——”

    “贵客?”

    夏泠似笑非笑,她轻弹手指,一道凌冽灵光,蓦然朝侍女袭去。

    侍女与衡夫人站得极近,危急关头,衡夫人脸色剧变,想也不想,便旋身滑开,然灵光倏然转了个弯,蓦然击穿了她的肩骨。

    “啊——”

    衡夫人惊叫一声,灵光去势不停,挟裹着血色,又击中了侍女的胸口。

    场中之人,无不听见一声闷响,犹如铁锤敲击在木头上,沉闷且震撼,接着侍女身体竟被冲击得凌空起飞,她浑身上下佩戴的法器逐一发出亮光,但完全抵挡不住,顷刻间,灵光重重冲击在她胸上,只见侍女的胸骨,根根断裂凹陷,‘噗’地一声,她扑倒在地,毫无动静。

    鲜血如泉涌,顷刻间将玉台洒满,合欢宫女修惊呼着:“夫人!”

    “夫人怎样了?”

    有人去探侍女的鼻息,惊道:“玉药死了!”

    这一下可谓炸了锅,合欢宫的修士们纷纷退开,如避蛇蝎一样,躲避地上的尸体,衡夫人捂着肩,惊慌道:“柯掌事救我!”

    柯烂如梦初醒,只见他斥道:“住手!”接着擎出一个锤子模样的法器。

    金丹期的威势一外放,最先受不了的是与夏泠站在一起的姬莫欲,只见他蓦然白了脸,但强撑着没推开,反而上前一步,试图阻拦在夏泠面前,口中道:“小心!”

    而另一边,同样是筑基期,且根基虚浮的合欢宫女修们,状况却好些,显然是柯烂有意收敛,特意照顾了她们。

    夏泠一把拉开姬莫欲,替他拂去威压:“朔之退下。”

    接着含怒出手,一掌拍向柯烂。

    她这掌用了三成真力,有心要给这柯掌事一个教训——同样是承受威压,他没顾虑着姬莫欲,反而细心考虑合欢宫的女修们!

    要不是她在这里,姬莫欲轻则吐血,重则经脉受损,作为一台掌事,金丹前辈,竟如此不体恤同门后辈!

    两股力量甫一接触,夏泠的灵光便直接穿透了罗天锤的防御,将这法宝一分为二,柯烂只觉胸口一阵闷痛,接着神识震荡,被反噬之力吞没,噗——地喷了一身的血。

    他一脸震惊之色,似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夏泠又将他凌空提起,打算直接震断他手脚的经脉,便听大殿中一声:“不可——”

    随后两名同为金丹期的修士,一前一后,疾射而出。

    这二人一人矮胖,另一人看面相,已年过四旬,虽有金丹修为,但神色惶惶然,瞧着似是比柯烂还要不得用。

    两人一现身,便连声道:“手下留情。”

    “这位……”

    矮胖的男修朝夏泠拱手:“同门?”

    他亦不认得夏泠,但眼看同为金丹期的柯烂浑身冒血,便小心道:“先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不知驾临尚事台,有何吩咐?”

    他介绍自己:“我二乃尚事台副掌使革飞、宗振海,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另一名中年修士,则隐蔽地踩在尚事台大阵的阵眼上,小心地聚集着灵力。

    “副掌使?”夏泠似笑非笑,“即是当值的掌使,为何一直避在内殿,此时才现身?”

    革飞额上渗出点点汗珠,他赔笑道:“尚事台事物繁忙,还请见谅。”

    “事务繁忙?”夏泠道,“确是如此,可惜忙的不是正事——”

    她还没说完,一道震雷之声,忽地传入耳中。

    夏泠声音一止,与此同时,那两个副掌使,却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就连仍被悬在半空,浑身是血的柯烂,也浮现些许快意的表情。

    再看合欢宫一行,各个仿佛劫后余生。一名女修捂住嘴,竟小声啜泣道:“太好了,是执法队——”

    大凡宗门,必然有宗内法则,而维护这些法规法则的,就是宗门的执法队,各宗称呼不同,但总之就是这个职能。

    极乐宗立派久远,宗门内这个峰的峰主内侄,那个长老的掌上明珠……这样的高阶修士附庸多得如山如海,这些人有长辈撑腰,有时候肆意惹事,低阶弟子敢怒不敢言,一般没背景的掌事们也不想惹。

    这时候就需要执法队出来料理他们了。

    夏泠把所有人的表情环顾一圈,不由轻叹一声。

    “拖延时间,等执法堂到,”夏泠语气淡淡的,“总算是还有点脑子。”

    又看看血流不止的柯烂。

    “说吧”她把柯烂丢到地上,“是哪一峰的?让你们这样小心翼翼,保着合欢宫的修士。”

    合欢宫这种邪道,既然能三番五次、大摇大摆的来访,而尚事台的掌事、掌使,都心知肚明她们的来历,仍是奉为坐上之宾。刚才那侍女死前也说,是宗内有人邀请她们前来。

    相邀论道是假,让她们趁堕月盟会,来送炉鼎是真。

    夏泠现在就想知道是哪一峰的人干的。

    天空中的雷声越来越近,革飞擦擦脸上的汗,腰板挺直了些,皮笑肉不笑道:“请恕我愚钝,不知您在说什么。”

    而衡夫人则长舒一口,她显然也是认识这两名副掌使的,心有余悸道:“多谢副使相救。”

    下一秒,雷光疾驰而来,极乐宗踏影诀特有的灵光迫近,而后便是扑面而来的威压。

    接着一行大约十五人,从云头鱼贯而下,领头之人是位剑修,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剑匣,匣中雷光跃动。为了避免被人记恨报复,执法堂弟子出任务的时候,都是以秘法模糊面容,但为首之人却并没有。而是佩戴着一个修罗之面。

    因为是彰显威严的执法堂,他们并没有收敛威压,尚事台上所有人都是脸色一白。

    “执法堂雷部在此,”佩面之人道,“是何人造次。”

    “拜见真君,”革飞连忙躬身行礼,“劳烦真君拨亢临趾,有一女修,打伤我台掌事,又伤来访使者,还请真君为我等做主。”

    “真君见谅,”衡夫人也啜泣道,“我等受邀而来,竟不知有此一劫……”

    她还没说完,便见佩面之人径直经过她。

    “真君?”

    革飞一怔,惊讶的看着佩面之人朝那大闹尚事台的少女走去。

    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的举动竟越来越慎重,先是停止腰身,而后双手拢起,最后,待他行至少女面前,这名元婴真君,忽身一矮,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竟不知您在此,”他双手抱拳,恭敬道,“执法堂刺项,拜见神女。”

    革飞瞠目结舌。

    “真、真君。”他结结巴巴的,“您在说什么?”

    此时随项刺一并来的执法堂弟子,也已踏上尚事台。

    他们最次也有金丹中期的修为,且多为剑修、体修,一个个看着煞气腾腾,见着夏泠,执法堂弟子们齐齐一怔。

    但短暂的静默之后,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如项刺那样,单膝跪下,与夏泠行礼:“拜见神女!”

    他们的声音汇合在一起,震彻尚事台,虽仅有十数人,却有百军之势。